方力钧:我不相信艺术是干净的
 

方力钧

  方力钧一层的工作室里,有两处旧“景观”很是有趣:左边一溜儿金色“光头泼皮”模具,喜怒哀乐,抓耳挠腮,应有尽有,想必正是当年“光头”风靡时,那条满足粉丝求购并“产金”无数的快速高产流水线;右边一个由几层玻璃搭建的作品相比而言就“艺术”多了:每一层有形态各异的裸体小人儿,或搬运,或开会,或吹号角,或享受按摩⋯⋯只见最底下一层压得只剩肉泥,最上面一层则是海阔天空的景象,空间由下至上逐层变大,有小人儿在双手努力托顶,还有的在用大扳手修正控制层高的螺丝钉,世间百态,意味深长。

  如此两处“景观”,正是方力钧式的游刃有余:一直延续着艺术家的创作才华与独立表达,也应景地欢迎着“资本”来购买与消费艺术。或许正是这样的微妙平衡,让方力钧走到了今天:作为中国千万元级的当代艺术家,方力钧与王广义、张晓刚、岳敏君并称为“当代艺术F4”,光头的他和他的“光头”人像系列,一起形成了一种典型的泼皮幽默语符,作品被国外画廊争相收藏,最高拍卖价曾超过千万元人民币。20多年的时间,如何炼成这个中国当代艺术“名利双收”的先锋人物?他还可以走多远?很多人都想知道答案。

  光头的他和他的“光头”人像系列,一起形成了一种典型的泼皮幽默语符,作品被国外画廊争相收藏,最高拍卖价曾超过千万元人民币。

  “对我而言,由生命本身延伸出来的东西非常有它的魅力,它是唯一不断重复又不可替代的生动体验。”

  个人品牌:“四两拨千斤”的运作机智

  BM:在你的“光头泼皮”风靡之后,大家总是说,你是第一个懂得将自己和自己的作品捆在一起营销的画家。

  F:这可能是非常合理和非常可以理解的想法。的确,对我个人来讲,20世纪80年代末、90年代初之所以有很多机会,是因为我是一个新物种,我说“放弃我们自己的财富是一种罪过”,于是可能动物学家对这个新的发现更感兴趣一些。

  对我而言,由生命本身延伸出来的东西非常有它的魅力,它是唯一不断重复又不可替代的生动体验,可惜把它作为创作原始动力的人并不多。这很让人遗憾,为什么最重要、最丰富的东西没有成为创作源泉?却把皮毛的、自己不是充分拥有的作为源泉?这其实挺滑稽的。

  BM:相信在“动物学家”的兴趣与宣传之外,你仍然有自己非常独特的一套运作理论吧?

  F:很多人说我运作成功,其实这里面有广义的技术问题,第一是做人做事的道理:圈子很小,很难讲是技术层面还是人的处世天性更多地决定机会的数量.今天的策划人可能是明天的画廊老板,就是这样。做事也有道理,比如生活最艰难的时候,我还是坚持做“幻想狂”,艺术家可以不拒绝诱惑,但过多欲望会削弱作品的震撼力,这是因果。对我而言,挣局部的钱没意思。

  第二个层次是对商业的把握:没钱的时候,要500美元还是要留下作品?大展览的时候,你留着多少作品可以示人?出名了,作品卖给私人收藏家还是放进蓬皮杜的大堂里?你的装置作品,一定要很贵、必须给别人添不少麻烦么?别人又为什么要忍受你这样年轻的艺术家?这些细节我必须想到。这种东方的方式,可能有点“四两拨千斤”的机智吧。

  BM:再回到“艺术”本身,你觉得自己作品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是哪些?

  F:有点像冯梦龙话本里说的:三寸气在千般用,一日无常万事休。人活着,一口气一口气看上去好像根本不重要,但一口气没喘上来,生命本身就不存在了。而这其中,没有哪一段链条是不重要的,包括失败、低潮、受伤害,所有一切对于人的生态对于艺术创作都至关重要。所以对我而言,一步一步,没有断层,这大概是最紧要和最有价值的部分了——光有伟大的理想和天才的火花是靠不住的。

  当代艺术所带来的巨大转变,是它关注对当下人们生活状态的描述、思索和讨论,这是中国的传统艺术里所没有的。到现在,艺术最重要的工作,是能够在表象繁荣安定之后看到个人或者我们现实的精神状况、真实处境:独立性和无政府主义应该是艺术家的重要品质。

  BM:具体到接下来你在今日美术馆的《时间线索》大型个展,有哪些期待?

  F:其实最希望把它日常化,让展览成为日常化生活的一部分。这次的筹备过程中,我们做出了更日常化的安排,会去一些相对偏僻的地方做展览,比如图书馆、美术类院校⋯⋯把高成本、轰动化的惯性给改过来,衍化成我们的毛细血管、喝水吃饭这样的潜移默化,这是我们的长远理想。

  BM:你坦言不想成为凡高、高更这类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家,所以你的生活很丰富,开餐馆、拍电影、写书,投资地产⋯⋯会不会过于食人间烟火了?

  F:呵呵,生命是不可以被代替、被规定的。人更多时候处于盲目、盲从的状态下,身体力行地尝试一些新鲜的经验,其实机会微乎其微。(会以怎样的方式影响艺术创作?)简单地说,这跟“喝水小便”的关系是一样的,没有可能凭空来创作,总要有灵感来源。所有生命的开心与不开心,都是一种滋养,对于艺术创作来讲都是好的养分。只是要考虑:它的分寸在哪里?你采集原始材料的量和你创作量的比例是怎样的?需要调整吗?但没有任何人能号称自己的分寸是把握得好的,它是在不断地出错、调整、更正中完成的。

  艺术拥抱资本:不再装腔作势

  BM:自2008年起,关于“中国当代艺术崩盘”的言论开始出现,拍卖行也出现作品流拍,你怎么看?

  F:艺术品的价值有很多属性。市场价值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,但它不是全部和唯一的价值。不同的艺术家对它的价值有不同的判断。崩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,因为首先你得判断哪些是可以成为艺术品的,哪些跟艺术无关,仅仅是一种货币形式或者说商品。当它不被社会需要时,没有了价值,这是理所应当的。

  比如远古时的海贝可以作为货币来使用,现在谁也不敢拿它当货币,因为它太容易得到。这样说来,有些作品崩盘了又怎么样呢?有一些真正能体现某一部分人的判断、心理状态、梦想的作品,不是孤立存在,代表了一些共性的,帮很多人发掘出他们苦恼但弄不明白的一些事情,这样的作品很难崩盘,很难说它没有价值。

  BM:在你看来,中国这样的艺术家有哪些?

  F:作品和艺术家、观众都是动态的关系,不同经历、身份、教育程度的观众,对作品的认知完全不同。艺术家在活着的时候,他和艺术品的关系很可能产生其他的变化,好像人活着就有不同的疾病——从这个角度来说,任何作品存在都有它的价值,只不过它到底值多少钱,会得到多大程度的认可,这个其实我们很难去估算的。

  BM:一些批评家提到的“艺术拥抱资本主义”,你有体会吗?

  F:对我来讲,市场就是一个附加值,如同你跑步的时候总会带出一些响声、风声。这几年说到艺术依附于资本和市场,个人来说,这是很无奈的一件事⋯⋯但人们觉得,艺术家都以这个技术工种谋生,就应该有共同理想,这也是不对的。

  BM:那你的理想是什么?

  F:艺术应该自由丰富,好像我希望给热爱精神的人以精神力量,给喜欢金钱的人以投资价值,给好脸面的人锦上添花,把俗物扮得性感⋯⋯它载有各种需求,我要做到最大程度地融合现实,就像一个思想的容器,我必须把它造得足够大,让站在很远处的人都能立即看见。

  从这个立场来讲,我不相信艺术是干净的。艺术如果很崇高、很干净的话,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或者关心艺术了。既然是人创作出来的东西,它就应该包括人所有的信息,包括人自身的缺陷。即便是一个有投机色彩的艺术家,也不一定就不是个伟大的艺术家。比如他能给后来者信心,让越来越多的人找到靠艺术就能够生存下来的办法。现在跟圆明园时期比,我觉得很大一个不同,就是人们不再装腔作势了。

  BM=BM       F=方力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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